苧蒛 [樓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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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、丐帮帮主(二)
于虚雨闻言,觉得乔峰气量非凡,确是当世英雄。道:“闻大哥此言我已放心。其实大哥生父尚在人间,他确实是契丹人。” 乔峰听完,如雷轰顶,欲要不信,但以于虚雨目前的江湖地位,又绝无骗他的道理。 丐帮一向以忠义闻名天下,多次协助宋朝对敌契丹而令武林中人敬重。此时乔峰闻于虚雨之言,半信半疑,但心情宛如压了一块重石,欲言又止,不知说什么好。 于虚雨知道现在若说给乔峰真情,他一定接受不了。说:“小弟善卜,若预料不差,贵帮现在正是暗流涌动,帮内众人正欲借大哥身世之事发挥,请大哥提前打算。” 乔峰闻言,开始认识到此事的严重性,若他真是契丹人,帮众借此事质问,乔峰只有交出帮主职务。但自己不做丐帮帮主之后,能到那里去? 乔峰问道:“不知家父是谁,现在何处?” 于虚雨道:“实则大哥应该姓萧,令尊现今应该在少林寺。” 乔峰大为诧异,问道:“家父在少林寺为僧?” 于虚雨摇头道:“不是。长期潜伏于少林寺的有两人,一是令尊,一是慕容博。慕容博即是你家大仇人,其中内幕,不几日就可水落石出。” 此时远方突然传出信号弹,乔峰一看是本帮紧急信号,不待细问,对于虚雨道:“帮中紧急事务,我要赶去处理。” 于虚雨道:“若不碍你公务,我前去助你一臂之力。” 乔峰因与于虚雨惺惺相惜,于虚雨又未将诸事给他讲解明白,因此也不愿意与于虚雨分开,闻于虚雨之言大喜。两人疾奔信号发射处奔去。 信号发自一处杏林,杏林中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化子,当先一位舵主,姓蒋,见乔峰到来,脸有喜色,立刻抢步迎上,他身后的丐帮弟子一齐躬身行礼,大声道:“属下参见帮主。” 乔峰抱拳道:“众兄弟好。” 蒋舵主道:“属下本奉执法、传功两位长老召换,在此地等候,已过相约时间多时。担心两位长老出现意处,因此发出信号弹,约本帮弟子商议。” 乔峰未及做答,林外有人过来,道:“林中是那路兄弟?” 蒋舵主高声说道:“乔帮主在此,诸位可入林参见。” 林外几条人影疾驰过来,为首老者身材矮胖,手持一条鹅蛋粗细的钢杖。紧随其后的一名红脸老者,腰上挂着一把鬼头刀,背厚刃薄,刀身甚长。再后是一名白须老者,手握铁锏,锏上生满倒齿,乃是一件锁拿敌人的外门兵刃。最后一位都者两条手臂甚长,左手中提着一只装米的麻袋。 乔峰尚未来得及给诸位介绍于虚雨,听见杏林外面有走动声传来。林中诸人循声望去,东方杏子树后奔出五六十人,都是衣衫褴褛,头发蓬乱,或持兵器,或拿破碗竹仗,均是丐帮帮众。跟着北方也有八九十名丐帮弟子走了出来,各人神色严重,见了乔峰也不行礼,反而隐隐含有敌意。 乔峰知道这些本帮帮众,平素对自己极为敬重,只要远远望见,早就奔了过来行礼。今日突如其来,连“帮主”也不叫一声?他正大感疑惑,只见西首和南首也赶到了数十名帮众,不多时之间,便将杏林中的空地挤满了。 乔峰见除了先到的四大长老和蒋舵主之外,共余头脑均不在内。乔峰越来越惊,掌心中冷汗暗生,非常骇异,不由想起于虚雨刚才所说之话,暗道:“难道我真是契丹人不成?难道真是二弟刚才所说他们要借此事发作?” 想到这里,他不由望向于虚雨,于虚雨向他微笑点头,传音说道:“四大长老只不过被人利用,主角尚未来到。” 东首丐帮之中,忽然走出一个相貌清雅的丐者,板起了脸孔说道:“启禀帮主,马副帮主惨死,不知事情有何进展?”几句话似乎相当客气,但神色之间咄咄逼人。 乔峰道:“我在洛阳之时,听到马二哥死于‘锁喉擒拿手’的功夫之下,便即想起了姑苏慕容氏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这句话,寻思马二哥的‘锁喉擒拿手’天下无双无对,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,再无旁人能以马二哥绝技伤他本人。咱们来到江南,原是为报马二哥的大仇而来。这几日经多方查察,杀害马二哥的凶手,已经初步断定为何人,但事情未经查证之前,尚不能下定论。” 那中年丐者名叫全冠清,外号“十方秀才”,为人足智多谋,武功高强,在帮中地位仅次于十六大长老,为八袋舵主,掌管“大智分舵”。 于虚雨见此人模样,怀疑此人是全冠清,传音问乔峰:“此人是否全冠清?这次帮中变乱,全冠清是主谋。” 乔峰见全冠清辞意不善,诸帮众的神气大异平常,帮中一定出现重大变故。 乔峰审时度势,知道四大长老也参与此事,微微一笑,说道:“本帮自我而下,人人以义气为重……”话到这里,霍地向后连退两步,离全冠清已经不过三尺,左手反扣疾出,右手擒拿,抓中他胸口的“中庭”和“鸠尾”两穴。 全冠清武功之强,并不输于四大长老,因乔峰出其不意,他一招也无法还手便被扣住。乔峰手上运气,内力从全冠清两处穴道透将进去,循着经脉,直奔他膝关节的“中委”、“阳台”两穴。他膝间酸软,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。诸帮众人此次叛乱,全冠清本是主谋,见他突然被擒,无不失色,人人骇惶,不知如何是好。 乔峰素知全冠清能言善辩,若有说话之机,煽动帮众,祸患难解,此刻危机四伏,非得从权以断然手段处置不可。他制住全冠清,让他垂首而跪,又点了他的哑穴。大声向大义分舵蒋舵主说道:“你速去请传功长老、执法长老等诸位一同来此。” 蒋舵主本欲问全冠清将传功长老等人囚禁在何处,不料大智分舵中却走出一人,对乔峰道:“弟子知道几位长老囚于何处。”乔峰闻言大喜,命他带蒋舵主一众人过去解救。 蒋舵主一行人走后,杏林中除了于虚雨之外,其余二百来人都是参与阴谋的同党,只须其中有人一声传呼,群情汹涌之下发作起来,十分难以应付。 乔峰四顾群丐,只见各人神色均甚尴尬,有的强作镇定,有的惶惑无主,有的却是跃跃欲试,颇有铤而走险之意。四周二百余人,谁也不说一句话,但只要有谁说出一句话来,显然变乱立生。 此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,暮色笼罩,杏林边薄雾飘绕。乔峰道:“众位兄弟,今天向大家引见一位好兄弟,这位就是我新结义的兄弟,在江湖上声名却在我之上,正是大名鼎鼎的于虚雨。” 于虚雨抱拳施了个礼,乔峰接着说:“兄弟,我给你引见我们丐帮中的首要人物。” 他拉着于虚雨的手,走到那白须白发、手提倒齿铁锏的长老前,说道:“这位宋长老,是本帮人人敬重的元老。” 于虚雨道:“久仰,久仰,今日得见高贤,幸何如之。” 说着抱拳行礼。宋长老等知道于虚雨的名声,赶紧还了一礼。 乔峰引见手提钢杖的矮胖老人,说道:“这位奚长老是本帮外家高手。奚长老于我,可说是半师半友,情义甚为深重。” 于虚雨道:“久抑。” 接着乔峰又引见使麻袋的陈长老,使鬼头刀的红脸吴长老。 外面脚步声响,东北角上有许多人奔来,声音嘈杂。乔峰扭头一看,只见传功长老、执法长老,大仁、大勇、大礼、大信各舵的舵主,率同大批帮众,一时齐到。 乔峰说道:“大伙儿分别坐下,我有话说。” 众人齐声应道:“是!” 有的向东,有的向西,各按职分辈份,或前或后,或左或右的坐好。乔峰见众人都守规矩,心下先自宽了三分。 他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丐帮多承江湖上朋友瞧得起,百余年来号称为武林中第一大帮。既然人多势众,大伙儿想法不能齐一,那也是难免之事。只须分说明白,好好商量,大伙儿仍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,大家也不必把一时的意气纷争,瞧得过重。”
第四十三回、丐帮帮主(三)
乔峰说这几句话时神色极是慈和。他心中早已细加盘算,决意宁静处事,要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,说什么也不能引起丐帮兄弟的自相残杀。但于虚雨已经向他说过他是契丹人,若是丐帮兄弟因为此事,他却不知如何是好。 乔峰右首的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丐站起身来,道:“请问宋奚陈吴四位长老,你们命人将我们关在太湖中的小船之上,那是什么意思?”这人是丐帮中的执法长老,名叫白世镜,向来铁面无私,帮中大小众人,纵然并未违犯帮规刑条,见到他时也是惧怕三分。 四长老中宋长老年纪最大,隐然是四长老的首脑。他脸上泛出红色,咳嗽一声,说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嗯……咱们是多年来同患难、共生死的好兄弟,自然并无恶意……白……白执法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,你也不必介意。” 众人一听,都觉宋长老未免太过胡涂,帮会中犯上作乱,那是何等的大事,岂能说一句“瞧在我老哥哥的脸上”,就此轻轻一笔带过? 于虚雨知道此事缘由,传音对乔峰说:“此事速速处理,所有事情皆由全冠清策划,若是待会帮外众人来后,此事不易处理。” 乔峰此时也在考虑处理办法,全冠清此人职位甚高,若不经审问杀了他,恐怕又要惹起风波。此时乔峰见白世境正逼得四长老没有话讲,道:“白长老,此事是全冠清一人捏造谎言,欺骗众位兄弟,今日之事,先将四位长老软禁,待大敌过后,再作处置。其余兄弟,皆属依命行事,不予追究。” 追随四大长老的帮众见乔峰应允不予追究,顿时喜上眉头,场中紧张气氛顿时减弱。白世镜依乔峰命令让执法弟子,将四位长老暂且押下,来审问全冠清。 乔峰怔怔的坐在一旁,叛徒就缚,他心中却殊无胜利与喜悦之感。回思执掌丐帮八年以来,内解纷争,外抗强敌,始终竭力以赴,不存半点私心,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,江湖上威名赫赫,自己实是有功夫过。何以突然之间,竟有这许多人密谋反叛?难道自己真的是契丹人吗?想到这里,他望了于虚雨一眼。 于虚雨见乔峰的模样,猜测他此时定是为身世之事而犹豫不决。 传音对他说:“大哥若认为作为契丹人,不愿做丐帮帮主,可以借坡下驴,待全冠清提出之时,暂且让位,让诸位长老执掌丐帮。若想外敌退去之后再辞去帮主之位,我去林外截住赶来之人,你将全冠清从速处理掉,不要让他多说话,此事可迅速平息。” 乔峰知于虚雨是为他着想,作为契丹人继续担任丐帮帮主,确实不太合适,若因为自己而使丐帮上下人心不稳,出现分裂,那么自己就是丐帮的千古罪人。 此时,白世镜朗声道:“众位兄弟,乔帮主继任上代汪帮主为本帮帮主,当年试了他三大难题,命他为本帮立七大功劳,这才以打狗棒相授。那一年泰山大会,本帮受人围攻,处境十分凶险,全仗乔帮主连创九名强敌,丐帮这才转危为安,这里许多兄弟都是亲眼得见。” “这八年来本帮声誉日隆,人人均知是乔帮主主持之功。乔帮主待人仁义,处事公允,咱们大伙儿拥戴尚自不及,为什么居然有人猪油蒙了心,意会起意叛乱?全冠清,你当众说出来!” 全冠清被乔峰点中哑穴,对白世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,苦于无法开口回答,乔峰走上前去,在他背心上轻轻拍了两下,解开他的穴道,说道:“全舵主,我乔峰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这事,你尽管当面指证,不必害怕,不用顾忌。” 全冠清一跃站起,但腿间兀自酸麻,右膝跪倒,大声道:“对不起众兄弟的大事,你现今虽然还没有做,但不久就要做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这才站直身子。 白世镜厉声道:“胡说八道!乔帮主为人处事,光明磊落,他从前既没做过歹事,将来更加不会做。你只凭一些全无佐证的无稽之言,便煽动人心,意图背叛帮主。老实说,这些谣言也曾传进我的耳里,我只当他是大放狗屁,老子一拳头便将放屁之人打断了三条肋骨。偏有这些胡涂透顶的家伙,听信了你的胡说八道,你说来说去,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,快快自行了断吧。” 乔峰听到白世镜的话,才知道他的身世或许真是契丹人,帮内早已许多不利于他的言语,白世镜等人都听到了,只是不便向他提起。道:“全舵主,从头至尾,详详细细说个明白。宋长老、奚长老他们也都反对我,想必我乔峰定有不对之处。” 全冠清看见同谋的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均已就缚,这一仗已经输定,但不能不作最后的挣扎,大声道:“马副帮主为人所害,我相信是出于乔峰的指使。因为马副帮主手里,有一份证据,证明乔峰是契丹人。” 白世镜道:“你纯属胡说八道,若乔帮主是契丹人,汪帮主如何会选择他来接位。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诬蔑帮主,也太可笑。” 忽听得马蹄声紧,东首那乘马已奔入林来。马头刚在林中出现,马背上的乘客已飞身而下,众人都是一惊,看那人时,只见他白须飘动,穿着一身补钉累累的鹑衣,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。传功、执法两长老一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徐长老,何事大驾光临?” 群丐听得徐长老到来,都是耸然动容。这徐长老在丐帮中辈份极高,今年已八十七岁,丐帮之中没有一个不是他的后辈。他退隐已久,早已不问世务。乔峰和传功、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,也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。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,众人自是无不惊讶。 于虚雨见徐长老到,马夫人、赵钱孙、谭公、谭婆、单正等人会继续赶来。于虚雨来到徐长老面前,道:“于虚雨拜见徐长老,有一事想与徐长老秘谈,请徐长老赏脸。” 徐长老与后面赶到的长老、弟子闻名失色,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于虚雨恰逢其会,在丐帮中出现重大变故时出现。徐帮主不知何事,闻于虚雨相邀秘谈,知道定非平常之事。 徐长老随在于虚雨身后来到林侧僻静处,于虚雨问道:“虚雨请教徐长老,您今日千日迢迢赶到此地,想必是为了丐帮兴旺。” “徐长老可否想到,乔帮主退位之后,谁来继任帮主。汪帮主早知道乔峰是契丹人,却因其才能品德传位给他。乔峰至今无过有功,你等受人利用,想方设法拉他下马,不知是想让丐帮兴旺还是败落。” “汪帮主曾经留下一封信,是在乔峰作恶时以此信逼乔峰退位。这次事件策划,全冠清也是受人利用,背后之人却是徐长老无法想到的一个人,这个人就是马夫人。马夫人因要陷害乔峰,与人合谋谋杀亲夫。马副帮主死后,又以色相勾引全智清完成这次阴谋。” “你们今日如此挤兑乔帮主,当帮众之面揭示乔帮主是契丹人,乔帮主在江湖上何以立足,恐怕将在江湖上掀起无边血劫。今日逼乔峰退位之事,不宜马上决断。请徐长老阻截马夫人、谭公、谭婆、赵钱孙、单正、智光大师等人。” “乔帮主退位之事,你可集合众位长老密议,公议若因乔峰是契丹人而要他退位,此事由在下说服即可。但请众位隐密此事。”
第四十四回、丐帮帮主(四)
徐长老接信赶来,却没想过逼走乔峰后丐帮后事如何处理,听完于虚雨的一席话,不由有些犹豫不决。同时,他心里暗惊,因为此事非同一般,而于虚雨却像知道的一清二楚,连今天赴会之人也了解的清清楚楚,他不由问道:“于大侠名闻天下,不知何以知道这件稳密之事?” 于虚雨道:“我门派中有一秘技,为卜算之术。因为乔峰是我的结义哥哥,我为占卜一卦,所以此事前因后果,牵扯人物等知道的比较详细。我门中占卜一事,非常灵验。长老想知道占卜结果吗?” 徐长老道:“愿闻其祥。” 于虚雨道:“乔峰被你们逼走之后,将遭受陷害,在中原无法立足,远投北辽。因此引发的血案,今天赴会主要人员无一幸免。徐长老若不立即决断,血案恐怕难免。” 徐长老沉吟半晌,道:“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理?” 于虚雨道:“整件事之后有一位黑手,马夫人等人聚齐之后,不要当着帮众之面谈论此事,可以会合诸位长老、舵主等主要人物密议。” “整件事情真相明悉后,您老会同丐帮重要人员公议,若想让乔帮主退位,选择一位合适帮主之后,由乔峰传授其‘降龙十八掌’和‘打狗棒法’,以其它理由让乔峰自会退位。如此乔峰一来在中原有立足之地,不可能远走他乡。” “其次,帮中绝技不至传到北辽。如此,此事不会伤及丐帮元气,影响不会很大。” 徐长老决定此事果真需要隐密进行,他向乔峰建言,决定将弟子遣散林外,以护卫为名布下警戒圈,而里面只留下十六名长老及几位八袋舵主。全冠清暂时收押,宋长老等四长老暂时参与会议,待议事后决定如何处置。 乔峰毕竟是丐帮帮主,遇到如此大事,终究要由他发号施令。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,位居其下,虽然辈份尊崇,但只能建议乔峰如何行事。 乔峰是个举止得宜、思考冷静的人,但突然遭受如此大事,不由有些手足无措。幸亏于虚雨在侧,不时传音提醒他注意一些什么事情。 林外弟子传报说:“谭公、谭婆来到。” 乔峰忙率众人将其接进林中,只见一个老翁,一个老妪,男的身裁矮小,而女的甚是高大,相映成趣,两人正是谭公、谭婆。 乔峰说道:“太行山冲霄洞谭公、谭婆贤伉俪驾到,有失远迎,乔峰这里谢过。”众长老一齐上前施礼。 此时听得林外蹄声得得,一头驴子闯进林来,驴上一人倒转而骑,背向驴头脸朝驴尾。谭婆登时笑逐颜开,叫道:“师哥,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?我打你的屁股!”于虚雨知道这人一定是赵钱孙。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,只见他缩成一团,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。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。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,突然间伸手撑足,变得又高又大。众人都是微微一惊。 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,哼一声,向他侧目斜睨,说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你。”随即转头瞧着谭婆。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,似乎倒也不老,说他年纪轻,却全然不轻,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,相貌说丑不丑,说俊不俊。他双目凝视谭婆,神色间关切无限,柔声问道:“小娟,近来过得快活么?” 谭婆牛高马大,白发如银,满脸皱纹,居然名字叫做“小娟”,娇娇滴滴,跟她形貌全不相称,众人听了都觉好笑。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,小姑娘时叫做“小娟”,老了总不成改名叫做“老娟”? 只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几匹马驰来,这一次却奔跑得并不急骤。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,前面是五个青年,一色的浓眉大眼,容貌甚为相似,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,最小的二十余岁,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。正是“铁面判官”单正的五个儿子,外号叫“泰山五雄”。 跟着一骑驰进林中,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,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,见他满脸红光,当得起“童颜鹤发”四字,神情甚谦和,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,向乔峰拱手道:“乔帮主,单正不请自来,打扰了。” 乔峰当即抱拳还礼,说道:“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,早该远迎才是。” 单正朗声道:“请马夫人出来叙话。” 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,两名健汉抬着,快步如飞,来到林中一放,揭开了轿帷,轿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。那少妇低下了头,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:“未亡人马门温氏,参见帮主。” 乔峰还了一礼,说道:“嫂嫂,有礼!” 马夫人道:“先夫不幸亡故,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,未亡人衷心铭感。”她话声极是清脆,听来年纪甚轻,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,见不到她的容貌。 于虚雨简单的向乔峰说了一些马夫人的阴谋,乔峰这里已经知道马夫人亲身赶到,寻来徐长老、铁面判官等人做主,其中内幕绝不简单。 乔峰先接外客,再办理本帮事务,向单正道:“单老前辈,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,不知是否素识?” 单正抱拳道:“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,幸会,幸会。” 乔峰道:“谭老爷子,这一位前辈,请你给在下引见,以免失了礼数。” 谭婆却道:“这位我的师哥,叫赵钱孙。” 乔峰说道:“众位,此间并无座位,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。” 他见众人分别坐定,说道:“一日之间,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,实不胜荣幸之至。不知众位驾到,有何见教?” 单正道:“乔帮主,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,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,武林中提起‘丐帮’二字,谁都十分敬重,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。” 乔峰道:“不敢!” 单正接着向乔峰道:“乔帮主,贵帮之事,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,但既然蒙马夫人看得起,前来做个见证。” 徐长老咳嗽一声,说道:“泰山单兄父子、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,今日惠然驾临,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。马夫人,你来从头说起罢。” 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,站在一旁,背向众人,听得徐长老的说话,缓缓回过身来,低声说道:“先夫不幸身故……” 她虽说得甚低,但语音清脆,传入众人耳里,甚是动听。她说到这里,话中略带呜咽,微微啜泣。 杏林中无数英豪,心中均感难过。于虚雨却在看戏般的看着马夫人,徐长老和乔峰知道马夫人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弱女子,因此聚精会神听她讲话。 只听她续道:“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,检点遗物,在他收藏拳经之处,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书信。封皮上写道:‘余若寿终正寝,此信立即焚化,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,令余九泉不安。余若死于非命,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,事关重大,不得有误。’” 马夫人说到这里,杏林中一片肃静,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。她顿了一顿,继续说道:“我见先夫写得郑重,知道事关重大,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,呈这遗书,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,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,亏得如此,这才能见到此信。”
第四十五回、丐帮帮主(五)
众人听她语气有异,既说“幸好”,又说“亏得”,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。乔峰因为今晚的种种情事,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图谋在对付自己,此事正在有序进行中,若非于虚雨提前告知,恐怕应付起来格外被动。 只听马夫人接着道:“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,帮主和诸位长老既然不在洛阳,我生怕耽误时机,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,呈上书信,请他老人家做主。” 徐长老咳嗽几声,说道:“此事说来恩恩怨怨,老衲好生为难。” 这两句话声音嘶哑,颇有苍凉之意。他慢慢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,打开包袱,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,再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,说道:“这封便是马大元的遗书。大元的曾祖、祖父、父亲,数代都是丐帮中人,不是长老,便是八袋弟子。” “我眼见大元自幼长大,他的笔迹我是认得很清楚的。这信封上的字,确是大元所写。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,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无人动过。” “我也担心误了大事,不等会同诸位长老,便即拆来看了。拆信之时,太行山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座,可作明证。” 单正道:“不错,其时在下正在郑州徐老府上做客,亲眼见到他拆阅这封书信。” 徐长老掀开信封封皮,抽了一张纸笺出来,说道:“我一看这张信笺,见信上字迹笔致遒劲,并不是大元所写微感惊奇,见上款写的是‘剑髯吾兄’四字,更是奇怪。众位都知道,‘剑髯’两字,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,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,不会如此称呼,而汪帮主逝世已久,怎么有人写信与他?” “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,先看信尾署名之人,一看之下,更是诧异。当时我不禁‘咦’一声说道:‘原来是他!’单兄好奇心起,探头过来一看,也奇道:‘咦!原来是他!’” 单正点了点头,示意当时自己确有此语。众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,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,何以令他及单正如此惊奇。 徐长老低沉的嗓音接着说道:“众位兄弟,到底写这封信的人是谁,我此刻不便言明。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,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,不再闯荡江湖,与人无争,不结怨仇。我在世上已为日无多,既无子孙又无徒弟,自问绝无半分私心。我说几句话,众位信是不信?” 众人都道:“徐长老的话,有谁不信?” 徐长老向乔峰道:“帮主意下如何?”乔峰道:“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。徐长老有话请说。” 徐长老指着于虚雨道:“此位便是名震江湖的于虚雨于大侠,于大侠年龄虽小,但见识却比老叫化不知强了多少。我对本帮忠心耿耿,行事却欠些分寸。若非于大侠提醒,老叫化几乎犯了个错误。” 众人大多不知道于虚雨身份,听徐长老一讲,顿生敬重之心。单正抱拳道:“久闻于大侠大名,不料今日在此相见,于大侠除去四大恶人,又与江湖邪恶之徒如丁春秋之辈为敌。我心慕已久,今日一见,果然风采不凡。” 于虚雨名声几乎已凌驾“北乔峰,南慕容”之上,众人今日见于虚雨比乔峰年纪还小,但所作所为皆属正义侠义之道,不免生出敬重之心,纷纷上前见礼。 马夫人虽不涉江湖,但于虚雨名声,近期来名满江湖,也上前见礼道:“妾身拜见于大侠,请于大侠为妾身主持公道。”马夫人身着一身孝衣,见礼时眼睛瞄了一眼,美人回眸,确实勾人魂魄。 于虚雨见马夫人如此人物,色心一动,但他知道马夫人非寻常之人,心计深沉,却不敢与她发生纠葛。于虚雨对着徐长老、单正两人道:“两位也不用说出写信之人为谁,我为其卜上一卦,定可知此人是谁。” 众人有些诧异,除了徐长老和乔峰之外,余人都不知道于虚雨有如此绝技。于虚雨装出行家模样,用手指掐算一下道:“写信之人在江湖成名已久,但其关键人物却是另一位人物,此人外界传言此人已亡,是大奸大恶之人。” 徐长老、单正闻言吃了一惊,但却不能表示对与不对,互看一眼,单正道:“在武林中名声很盛之人很多,不知于大侠说的这二人都是何人。” 于虚雨道:“我曾为我结义大哥乔峰占卜一卦,大哥一生坦坷,为人忠直,却屡屡遭人陷害。大奸大恶之人为慕容博,此人心机深沉,其所作恶事,大家恐怕不知。” “此人原是大燕皇族之后,一心欲要复国,三十年前挑拨一件公案,致使以后江湖多事。这位赵钱孙兄,当年曾经参与此战。写信之人必是少林高僧,当年带头领导此战。” “究其原因,都是慕容博谎称契丹人欲要抢夺少林秘籍,而引发的惨事。当年参战之人,虽然损折较多,在世之人却有几个。当年大战赵钱孙兄死里逃生,请赵钱孙兄说出当年一事,给大家听听如何。” 此时林外有人报说:“天台山智光大师前来。” 众人闻听智光大师之名,众人慌忙接出林外。只见杏林之外后有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,方面大耳,形貌威严。 徐长老叫道:“三十余年不见,大师仍然这等清健。”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,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都不知他的来历。但乔峰等人却均肃立起敬,知他当年曾发大愿心,飘洋过海,远赴海外蛮荒,采集异种树皮,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。他因此而大病两场,结果武功全失,为恩惠百姓而不计得失,实非不易。各人纷纷走近施礼。 徐长老道:“智光大师德泽广初,无人不敬。但近十余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上事务。今日佛驾光降,实是丐帮之福。在下感激不尽。” 智光大师道:“丐帮徐长老和太行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,老衲怎敢不来?天台山与无锡相距不远,两位信中又道,此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,自当奉召。” 乔峰心道:“素闻智光大师德高望重,决不会参与害我的阴谋,有他老人家到来,实是好事。” 赵钱孙忽道:“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,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,还是你来说吧。” 智光听到“雁门关外乱石谷前”这八个字,脸上忽地闪过了一片奇异神情,似乎又兴奋,又恐惧,又是惨不忍睹,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,叹道:“杀孽太重,杀孽太重!此事言之有愧。众位施主,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,何以今日重提?” 徐长老道:“只因此刻本帮起了重大变故,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。” 说着便将那信递了过去。智光将信看了一遍,从头又看一遍,摇头道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,何必旧事重提?依老衲之见,将此信毁去,泯灭痕迹就是了。” 徐长老道:“此事因马夫人相求,马副帮主沉冤不雪,敝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。” 智光大师点头道:“那也说得是,那也说得是。”他抬起头来,但见一钩眉月斜挂天除,冷冷的清光泻在杏树梢头。 于虚雨向智光大师说道:“于虚雨见过大师。因为结义兄长乔峰一事,在下参与到此件事中,其事牵连极广,当年事情请智光大师明言。一则给我结义兄长一个答复,两则我待向诸位揭露一个阴谋。”
第四十六回、丐帮帮主(六)
智光大师也听闻过于虚雨之名,见他如此年纪虽然不大,听其所言似乎尽悉内情。他朝赵钱孙瞧了一眼,说道:“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,也不必隐瞒,照实说来便是。” 赵钱孙道:“咱们是为国为民,不能说是做错了事。” 智光摇头道:“错便错了,又何必自欺欺人?” 转身向着众人,说道:“三十年前,中原豪杰接到消息,说契丹国有大批武士要来偷袭少林寺,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,一举夺去。” 众人大多不知内情,闻言轻声惊噫,均想:“契丹武士的野心当真不小。”少林寺武功绝技乃中原武术瑰宝,契丹国和大宋累年相战,如将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抢夺了去,一加传播,军中人人习练,战场之上,大宋官兵如何再是敌手? 智光续道:“这事当真非同小可,要是契丹此举成功,大宋便有亡国之祸,我黄帝子孙说不定就此灭种,尽数死于辽兵的长矛利刀之下,我们以事情紧急,不及详加计议,听说这些契丹武士途经雁门关,一面派人通知少林寺严加戒备,各人立即兼程赶去,要在雁门关外迎击,纵不能尽数将之歼灭,也要令他们的奸谋难以得逞。” 众人听到和契丹打仗,都忍不住热血如沸,又是栗栗危惧,大宋屡世受契丹欺凌,打一仗,败一仗,丧师割地,军民死于契丹刀枪之下的着实不少。智光大师缓缓转过头去,凝视着乔峰,说道:“乔帮主,倘若你得知了这项消息,那便如何?” 乔峰此时虽然不愿相信自己是契丹人,但明白于虚雨所言恐怕是真话。朗声说道:“智光大师,乔某见识浅陋,才德不足以服众,致令帮中兄弟见疑,说来好生惭愧。” “但乔某纵然无能,却也是个有肝胆骨气的男儿汉,于这大节大义份上决不致不明是非。我现在为丐帮帮主之尊,丐帮历来忠义建帮,家国之仇谁不思报?倘若乔某身为汉人,得知这个消息,自当率同本帮弟兄,星夜赶去阻截。” 乔峰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,众人听了,尽皆动容。智光点了点头,道:“如此说来,我们前赴雁门关外伏击辽人之举,以乔帮主看来,是不错的?” 乔峰尚未接言,于虚雨道:“智光大师不要追问乔帮主,那件事情之后,乔帮主身受其害,而诸人却是受人利用。智光大师如此追问我大哥,似乎有推卸责任之嫌。大丈夫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。依在下之见,此件事情参与之人虽然都有忠义之心,但受人利用,如今又不还大哥一个公道,反而在此欲不利于我大哥。此事诸位参与之人,试思一下,对我大哥是否很不公平。” 众人闻言,都知道于虚雨虽然一力为乔峰说话,但看智光大师等人神情,似乎却是当年参战之人,当年所为却对不住乔峰。 智光向于虚雨深深瞧了一眼,缓缓说道:“当时大伙儿分成数起,赶赴雁门关。我们这批共是二十一人,带头大哥年纪并不大,比我还小好几岁,他武功卓绝,在武林中地位尊崇,因此大伙推他带头,一齐奉他的号令行事。这批人中都是当时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。” 于虚雨接着说道:“那带头大哥却是受人所骗,我刚才所说之人也在江湖中大名鼎鼎,大家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此人狼子野心,一心让整个平原武林掀起风浪,他好借此寻找机会,来实现野心。以后发生事情,由在下替为说明,若在下讲得不实之处,请诸位指正。” 众人望向于虚雨,对他深悉此事,都大为惊奇,于虚雨接着说道:“当年带头大哥率你等共二十一人,皆埋伏在雁门关附近,地势险要,旁有深谷。” “契丹武士高歌而来,全没想到前面会有埋伏,带头大哥眼见对方驰近,一声长啸,众人的暗器便纷纷射了出去,钢镖、袖箭、飞刀等都是喂有剧毒。” “只听得那些契丹人一声声惨叫,被暗器料理了大半,余下的几人,也被你们一拥而上,尽都杀死。” 于虚雨讲到这里,眼睛望着智光大师道:“若契丹人真欲抢夺少林秘籍,一定出动精锐,让你们顷刻间击败,你们心中一定也会怀疑。” 智光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不错,轻易将契丹武士尽数歼灭后,大起疑心,开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。” 于虚雨之言得到智光大师认可,自然他所述之事,确切真实,众人望着于虚雨,静待讲出下文。于虚雨一顿,接着说:“后边又来了两人,一男一女,身份确也尊贵。” “那男子武艺高强,身材魁梧,相貌堂堂,那女的是个少妇,手中抱着一个婴儿。那男子因为其授艺恩师为汉人,在他拜师之时,曾发下誓言,此生不与汉人为敌。” “前路被击杀之人却是那男子的随从,他见随从皆死,不由有些气愤,大声斥责你等所为。你等以众欺寡,当下一拥而上,向两人攻了过去。不料那少妇全然不会武功,立即丧命,她怀抱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。” “那男子武功虽强,但被高手缠住,不及出手来救妻儿。起初他连接数招,只是夺去你等兵刃,并不伤人。他妻子死后,顿时暴怒,与你等激战。” 赵钱孙与智光大师听到此处,脸上深含沉痛和歉疚之意,众人知道于虚雨所讲皆是实情。于虚雨接着说道:“那男子武艺却是非同小可,此事因妻子惨死,他拼死相斗,你等众人死伤严重。那男子将你等或伤或杀之后,你等已无还手之力,他奔到那少妇尸首之旁,抱着她大哭起来。” “他哭了一会,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,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。那时带头大哥被他点中穴道,躺于地上,那男人大声喝骂。带头大哥毫不屈服,向他怒目而视,只是苦于被点了穴道,说不出半句话来。” “那男子突然间仰天长啸,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,在山峰的石壁上划起契丹字来。那壁上所刻,想必你等以后找人翻译成汉文。” 智光大师面露歉意,道:“以后将其所刻字译成汉文,才知这次伏击,却是大错特错。其壁上所写之字却是‘峰儿周岁,偕妻往外婆家赴宴,途中突遇南朝大盗,事出仓促,妻儿为盗所害,我亦不欲再活人世。我受业恩师乃南朝汉人,余在师前曾立誓不杀汉人,岂知今日一杀十余,既愧且痛,死后亦无面目以见恩师矣。萧远山绝笔。’” 于虚雨接着说道:“那男子刻完字后,停下片刻,掷下短刀抱起妻儿尸身,走到崖边,纵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。” “那人跳崖之后,又出奇事,忽然间‘哇哇’两声婴儿啼哭,从谷中传了上来,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,拍的一声轻音,正好跌在汪帮主身侧。原来那少妇被杀,儿子摔在地下,只是闭气其实未死。” “那男子哀痛之余,摸婴儿口鼻已无呼吸,只道妻儿俱丧,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。” “那婴儿一经震荡,醒了过来,登时啼哭出声。那男子身手也真了得,不愿让儿子随他葬身谷底,将婴儿抛了上来,他记得方位距离,恰好将婴儿投在汪帮主腹上。” 众人此时看望赵钱孙、智光大师,见两人皆无异意,知道于虚雨所言皆为实事。 于虚雨道:“众人逃得性命者只余四人,你等将那孩儿抱回之后,找牛马贩子翻译男子所刻话语,结果让你们大吃一惊。不但殉难的十七名兄弟死得冤枉,这些契丹人也是无辜受累,而这对契丹人夫妇,你们更是万分对他们不起了。”
第四十七回、丐帮帮主(七)
于虚雨见众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,道:“智光大师、赵钱孙前辈,倘若壁上文字确是实情,带头大哥和你等的所作所为,是不是大错特错?” 智光大师道:“不错,若此事确是实事,我等确是大错特错,无颜对人。” 于虚雨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,确是此事。那带头大哥在武林地位崇高,声誉亦隆。但带头大哥却是受人所骗,那骗人的就是慕容博。此事你等可向少林派掌门求证,至于近年武林死于自己绝技的好手,也皆是慕容博所为。” 谭公问道:“听说慕容博死去已久,于大侠反说此事为慕容博所为,却是为何?” 于虚雨道:“带头大哥为人愚弄,自然会去找那报信之人慕容博,慕容博一见事情不妙,诈死推卸。因此这个公案罪魁祸首正是慕容博,而受害人除了那一家三口外,还有中原武林死去的一十七杀人命。” 谭公又问:“此事于大侠如何得知?” 于虚雨道:“刚才我曾对徐长老言起,师门绝卜,向来算无遗失。诸位,当年那孩子在中原长大,学得一身武功,如今却是武林的一个人物。此人虽为契丹人,但自小在中原长大,行侠仗义,大家以为这样的人能不能当作朋友。” 单正道:“天下人有好有坏,汉人中也有不肖之徒。契丹人也有好人,此人若是行侠仗义,我第一个交纳这样的朋友。” 郡豪听单正说完,皆说此人可交。于虚雨道:“徐长老、单大侠,你们以为马夫人提供的信物,是否能够不予公布?”徐长老与单正对视一眼,皆不言语。 此时马夫人上前,跪于徐长老前面,道:“求徐长老为先夫做主。” 于虚雨嘿嘿冷笑道:“马夫人莫要做这番功夫,今日我便会找出凶手。” 于虚雨边说边走,行到白世镜面前,道:“白长老,乔帮主对你情义深重,你不想害他,是你的兄弟情义。马副帮主之死,请你给大家做个交待。” 白世镜立起身来,脸色苍白睁大眼珠,看着于虚雨,脸上露出一幅不容置信的神情。道:“马副帮主为慕容世家所害,众所周知,于大侠为何如此问我?” 于虚雨又是一声冷笑,道:“白长老,上有苍天,下有那么多兄弟,你若是条汉子,应该敢做敢为。” 白世镜脸色涨红,汗珠滴滴下落。众人一见,都知道马副帮主之死与白世镜有所关联。 白世镜欲要开口,却不知如何说起。又知道有乔峰、于虚雨等人在此,战亦必败,逃也不能。他在于虚雨的直视下,不由低下头来,脸色忽红忽白,脑子念头打转。 于虚雨大喝一声,道:“白长老,还不敢承认此事吗?” 白世镜只觉一声巨雷在耳旁炸响,头脑一片恍惚,不由浑身抖粟,两腿不由发软,跪下地来,口中喃喃道:“马大哥,兄弟对不起你。” 众人一听,都清楚杀害白世镜的凶手原来是白世镜。乔峰纵上前来,一把将白世镜抓住。白世镜虽然武功高强,但一来他心中有愧,二来他不是乔峰对手,竟不敢反抗。 白世镜似猛然觉醒,他直视乔峰眼睛,脸上浮现出男人本色,说:“我白世镜堂堂男儿,敢做敢为。马大哥确是我所杀害,我对不起马大哥,一命抵一命。请帮主看在多年情义上,让我自杀谢罪。” 于虚雨又是一声冷笑道:“此事非你一人所为,难道如此祸帮害人的淫妇,你还要保全她吗?” 白世镜骇然大惊,一手指着于虚雨道:“你,你不是人。”猛然咬舌,一双眼睛,牢牢转向马夫人处,不久气绝。 于虚雨面向马夫人,道:“马夫人,白世镜罪有应得,你现在还要攀上别人吗?” 马夫人虽然有些机变,但于虚雨揭露白世镜杀害马大元真相,一环接一环,未等他反应过来,白世镜已自杀身亡。她此时无计可施,只好拿出杀手锏来,大声哭泣起来。 于虚雨此时办完这桩公案,虽然没有将另一位凶手马夫人揪出,但白世镜身亡,此时已是死无对证。 于虚雨对着哭泣的马夫人说:“马夫人,上天有眼恶有恶报,你所行之事,尚需反思。” 又转向众人道:“我义兄顶天立地,是一位真豪杰,诸位若认为乔帮主没有资格担任帮主,请明言。” 乔峰来到于虚雨眼前道:“兄弟,谢谢你为我做那多事,但乔某已经自知身世,自是无颜继任帮主一职。” 然后他转过身来,对徐长老道:“徐长老,你是帮中元老,乔峰继任之人,由您召集众人决定。待新帮主选出之后,乔峰将丐帮绝技降龙十八掌、打狗棒法传授完后,然后辞职随我义弟云游江湖。请徐长老趁众长老皆齐聚于上,从速决定此事。” 徐长老道:“乔帮主,你对本帮有功无过,众兄弟有目共睹,我现在与众位兄弟商议,请帮主陪同众位客人在此等候。”说完,徐长老召集众位长老去西侧空地商议。 此时场中只余下谭公、谭婆、赵钱孙、乔峰、马夫人、智光大师、于虚雨、单正及他五个儿子。此时马夫人已止住哭声,跪伏于地低声抽泣。于虚雨上前,对马夫人道:“在下想请马夫人独谈一会,请马夫人赏脸。” 马夫人觉得自己的一切阴谋,皆被于虚雨窥破,对他非常惧怕,听于虚雨在与她独谈,不得不立起身,低着头随在于虚雨身后走往东侧空旷之处。 此时马夫人睁开泪眼,如一枝带雨梨花,别有一番俏丽模样。 于虚雨道:“我大哥心粗,但为人很好,马夫人为何要如何对待我大哥。恶人自有恶人磨,多行不义必自毙。” 马夫人凝视着于虚雨,似乎要把他看透,道:“我等行事隐蔽,你为何知道如何详细?” 于虚雨道:“逍遥派神卜,通天晓地,何况这些事情。希望马夫人今后谨守妇道,不要兴风作浪。”马夫人低下头来,不敢直视于虚雨的双眼。 于虚雨现在担心丐帮若上释放全冠清,其人才智必然祸害丐帮,诸位长老武功或许能够胜过他,但阴谋诡计却远非他对手。于虚雨现在是客卿身份,义兄乔峰现在留任可能性微乎其微,他正在盘算如何除去这位心头大患。 于虚雨与马夫人独谈之时,乔峰与单正等人也在谈论于虚雨。单正道:“此后领袖天下武林者,必是此人。年纪轻轻,武艺高强,神卜之技,天下无双。幸亏他宅心仁厚,屡屡立功,又能恃功不傲,真是一个人才。若是他能挑起武林正义重担,中原武林将会大放异彩。” 乔峰道:“我与义弟认识时日无多,他能设身处地替我着想,完全没想过因此可能给自己带来祸患。今日又给丐帮破解奇案,真是大功一件。若他能屈就我丐帮帮主之位,则丐帮今后更会强盛。” 赵钱孙向来性格怪癖,对于虚雨也是推崇有加。他此时也一改常态,一本正经的说:“我阅人无数,此子年轻稳重,处事干练,以后必成大器。” 此时于虚雨与马夫人回来,乔峰上前道:“二弟不若接掌丐帮帮主职务,我对丐帮感情深厚,若帮主所得非人,丐帮因此没落,是我生平最不愿见之事。” 于虚雨微笑道:“丐帮人才济济,我是一个外人,怎好居此要位,况且我学浅才薄,大哥莫要取笑二弟。” 智光大师道:“于大侠莫要过谦,以大侠才能,必会使丐帮发扬光大,领袖武林正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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